本書深入西元前7世紀到1869年長達兩千多年的時間跨度,探尋國家與資本、政府與商人階層之間的關係,察覺歷代政治與商業不僅始終遵循著「開放—緊縮」的循環,而且彼此糾葛,商人只能在這樣的輪迴中為人作嫁。
中國在高度專制的中央集權制度下,國家機器對商業的控制、干擾及剝削,是阻礙工商文明發展的最重要因素。兩千多年的中國商業史,實為一部政商兩階級之間的博奕史。
唐詩話商人
西元八一五年(唐憲宗元和十年),時年四十四歲的大詩人白居易被貶到江州(今江西九江)出任司馬一職。第二年的深秋月夜,他到城郊的湓浦口送別友人,突然聽到一艘舟船上有人彈奏琵琶,美妙若天籟之音。他陡發感懷之情,因作一首長詩相贈,這就是流傳千古的《琵琶行》。
彈奏之女原本是長安城裡的歌妓,此時則是一位茶商的妻妾。其中關於那位茶商的詩句有四節,曰:「門前冷落車馬稀,老大嫁作商人婦。商人重利輕別離,前月浮梁買茶去。」
商人入唐詩,這不是第一首,卻是最出名的,當然其形象也是最經典的—「商人重利輕別離」。從先秦到南北朝,以商人之「賤」,其形象很少出現在文學作品之中,即便有罕見的若干首,如《三洲歌》、《襄陽歌》 等,也是描寫巨富大賈的尋歡作樂。而入唐之後,大有改觀,經商活動及商人生活、心態成為描寫的主體,有人做過一個粗略的統計,唐代的商賈詩約二百零三首,大約是唐以前商賈詩總量的一百倍,涉及的詩人共九十人。(註)
在這些唐詩中,商人形象大抵有四。
辛苦勞頓—把商人視為一個正當職業,同情他們的謀生艱辛,這是唐人與前代最為不同的地方。
白居易有詩曰:「莫作商人去,惶君未諳。雪霜行塞北,風水宿江南。藏鏹百千萬,沉舟十二三。」與他齊名的元稹行舟洞庭湖上,遭遇狂風,感慨身世而傷及商人,「自歎生涯看轉燭,更悲商旅哭沉財」。黃滔作詩《賈客》,把經商比做如在鯨鯢牙齒上行走,艱險非同尋常:「大舟有深利,滄海無淺波。利深波也深,君意竟如何。鯨鯢齒上路,何如少經過。」劉駕作《賈客詞》,生動地描寫了經商過程中的種種艱辛:「賈客燈下起,猶言發已遲。高山有疾路,暗行終不疑。寇盜伏其路,猛獸來相追。金玉四散去,囊空委路歧。揚州有大宅,白骨無地歸。少婦當此日,對鏡弄花枝。」
忙於逐利—追逐利益是商人的職業本性,唐詩對經商活動中的細節多有描述。